ぱんぱかぱーん♪
 
 

【尺J】放逐之森 16

 

如果不是亲手触碰到,曹容仁并不会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一切。他是被冻醒的——这种冰凉不同于边境高原的严寒,而是来自地下深处的彻骨阴冷。

他被关在一间简陋、阴暗的地下室里。屋子里有一张铺着薄毯的单人床,一套桌椅。石墙很高,嵌在墙上的油灯散发出微弱的光,几乎无法照亮地面。更糟的是,精灵的眼前一片昏花——眼镜早早地被拿走,这会儿不知道碎在哪里。沉重的金属铁链缠在他手腕和脚踝上,稍微动一动腿,踝骨就被冰凉的铁块击中。

精灵咬了咬牙,拖着锁链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单人床正对的一扇铁门紧闭,手感冰凉,而他摸了半天也没摸到门把手在哪里。显然这是一道精密的机关。曹容仁屏气凝神地听着周围的响动,却只能感受到头顶的天花板上混乱的脚步响动。仿佛有人在欢呼,夹杂着隐约的音乐声。

太阳穴昏昏沉沉地痛,他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脑勺,摸到一个尚未消下的肿块。他想起自己昏过去之前还抓着朴载赫的手,突然后脑就挨了结实的一下,随后一阵奇异的香气袭来,他便不省人事了。

“喂!!!!!”

他大叫一声,周围却只有微弱的回声传来,随后房间再次陷入寂静。曹容仁将房间每个角落都仔细摸索了一遍,却没有发现其他什么神秘通道。除了那扇大铁门,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高墙上一个小窗口——大小仅能容纳两个成年兽人的拳头。

精灵开始陷入不由自主的恐慌。他甚至记不起眼下距离祭典过去了多少天,而朴载赫又在哪里,是否在找他,或者说正在一步步掉入背后始作俑者下的套。可以预知的未来即便悲惨他也能接受,出乎意料的陷阱才能让人冷不丁跳进去。

“朴载赫……”

精灵坐在床边,小声地喊了一句。这自然是徒劳,从他敲击墙面的声音来看,石墙厚实坚硬,或许一丝声音都泄露不到外面。曹容仁摸了一下衣兜,还好那份锦囊还在,且安然无恙,这才安慰一般地舒了口气。

 

门外传来微弱的响动。随后是越来越大的脚步声,整齐划一,颇有秩序。曹容仁心脏狂跳,站起身来。

铁门朝石墙平移打开,昏暗的通道中,李相赫与裴俊植一前一后地步入了地下室,在曹容仁面前停住。

“我的人没有见识,对您动了粗,真是对不住。”

李相赫披着军绿色的大外套,属于禁卫队的徽章标志就大喇喇地露在外面。他和裴俊植都穿着笔挺的行会制服,领口处绣着一朵带着荆棘的玫瑰,艳丽又惹眼。曹容仁死死地盯着李相赫古井无波的眼睛,内心先是惊涛骇浪,随后却又领悟了大半。

此前他和李相赫有一面之缘,却也只见过一次——在对方刚成为信鸽行会会长,却被宣判为刺杀精灵贵族未遂的重刑犯时。他坐在元老院的陪审团席位,看着这个蓬头垢面的瘦弱人类青年拖着枷锁走进来,流露出无辜的眼神,沉默地承受所有人的口诛笔伐。他那时心软得很,见李相赫坚持不认罪,便开口为他说情,投出“无罪”的一票——或许只是某种微不足道的影响,但某种意义上,他还是轻易地左右了李相赫的生死,判定了他在废墟监狱终老一生的结局。

如今两人的身份却掉了个个,多么讽刺,对精灵而言却习以为常了。曹容仁已经懒得去想对方是否有意报复,将对元老的怨气发泄在自己身上——年纪轻轻就能亲手建立起庞大的通讯帝国的人不会这么幼稚。

 

“会长花这么大功夫把我弄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李相赫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向裴俊植使了个眼色。裴俊植手里拿着一把钥匙,立刻走过去替他卸下粗重的金属锁链。曹容仁飞快地别开脸,他实在讨厌那对似笑非笑的亮晶晶的眼,和他上一次去行会大楼时一模一样。

“请您见一位朋友。”

“……”

被解除枷锁后的精灵浑身轻松,但脚踝处已经有些破皮,透过薄薄的裤管往外渗血。曹容仁撕下一片衣摆潦草地包扎了一下,随后像个没事人一样拍掉身上的灰。裴俊植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朝李相赫微不可察地点点头。随后两人走到门口,留出中间黑乎乎的门洞。

“那么,请。”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曹容仁拼命掩饰着心里的慌乱,径直走到了门口。窄而黑暗的通道,没有任何能让他逃脱的地方和机会。李相赫和裴俊植一左一右地走在后面,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维持着让人难熬的缄默。

 

通道尽头是螺旋向上的阶梯。光线同样黑暗,从小而深邃的窗口漏进稀疏的光,时间似乎已是傍晚。曹容仁心里默数着,在向上爬了三层楼之后,他们进入了另一个精美雅致的房间,深红色的天鹅绒墙面闪烁着低调的光泽——

但那并不是给人类享用的。房间中央的圆桌上是一只中等大小的金丝鸟笼,曹容仁一眼就看到了笼中的神鸟。名为“羽”的雌鸟有着通体翠蓝的绒毛和向末端层层晕开的雪白尾羽。她安静地躺在笼中,就像死了一样。

精灵跌跌撞撞地跑过去,颤抖着手打开鸟笼,伸手把可怜的小家伙放在掌心。谢天谢地,有所起伏的身躯表明它没有死,但生命体征依然微弱。曹容仁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没有从外表看出任何伤痕,却也没看出内在的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该怎么跟你说。”李相赫沉吟:“我在沙漠里捡到了它。”

“是你捡到的?”

“准确地说,它一头撞到了相赫怀里。”裴俊植补充道:“那时候它情况更不好,从喙中往外冒血……世衡哥救治了很久,治愈术都用过了,也只能让它勉强维持活着的程度。”

“只要活着就好。”曹容仁已经无暇顾及裴俊植是否说假话了。

“如果它死了,会怎么样?”裴俊植话刚一问出口就后悔了,因为曹容仁马上像看白痴一般地盯着他。

“神鸟也不会轻易死去。”曹容仁道:“神鸟由石神孕育破壳,两者的性命是一体的,几百年来一直如此。你对它做过什么,最好说实话。”

“我无意对神不敬,也希望它快些好起来……可是对于它为什么会千里迢迢地来沙都,我也很好奇。”

“岛上有结界,没有生物可以随意出入——”

“你能救活他。”李相赫突然出声打断。

“我不知道。”小心地将羽放回鸟笼中,曹容仁像突然意识到什么,警觉地抬头道:“你们知道我来沙都,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非得用这种暴力的方式?”

“……你一定不会来。”裴俊植微笑道。

“我得把羽大人送回星之岛。”

曹容仁猛然察觉,提起鸟笼想要往外走,却在一瞬间被李相赫制服。看起来瘦瘦的行会会长面无表情地抢过鸟笼,将他掀翻在地。曹容仁肩膀吃痛,刚要站起身却突然发觉浑身酸软无力,大惊之下脸色煞白。他突然明白赵世衡当日为何如此殷勤地前来关心他的伤势,又在治愈术中下了什么手脚,以至于潜伏到今日终于发作。

“很抱歉,这个我们不能满足。”

“你们威胁我。”

“你才看出来?”裴俊植的口气略显阴阳怪气,在曹容仁听起来格外刺耳。

“需要我做什么?”精灵暗自平复呼吸,然而身体依然软绵绵的,似乎完全提不起劲儿,只好先将口气软下来。

“这个好说。”李相赫的口气轻快了一些:“留下来治好她。之后羽大人说了什么,都如实地告诉我。”

“一个已死之人,对你们到底有什么用处?”曹容仁很无奈。

“您眼力好,祭典第一天就看到那些游行的花车了,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用的,不是吗?”

“我该早点明白你的真实意图。”曹容仁顿悟,不寒而栗。

李相赫用手势比了个数字。“七天之后,这些‘花车’就会一路往东,向王城进发。禁卫队是如何败絮其中,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精灵无言以对,没有回答——李相赫说得一点没错。国家禁卫军除了裴性雄那一支被孤立的中队以外,剩余的大多数核心高层已被元老院的心腹所取代了。

“十天,最多十天,现有的秩序会被彻底摧毁,胜负就见分晓。”

“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是谋反?!”曹容仁只觉得自己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哆嗦。

“我们本来就是谋反。”

“你!”

“到那时候,不仅雄鸟和雌鸟恢复原样,石神大人根基重新稳固,整座星之岛都将归您。”

“你们这样公然以下犯上,这是无视神谕!”

“它就是神谕!等羽大人开口说话,一切就会见分晓。这片大陆上所有人都能听见,被神大人选中的人到底是谁。”

“你们不能这样对待神鸟……”

“您曾无数次聆听训示,应该比任何人都知道,为什么羽大人会不惜一切逃来这里。”

曹容仁咬着下唇,盯着李相赫瘦削的颧骨。对方不说话时嘴唇自然上翘,显得亲切自然。但一开口便恢复了冷冰冰的音调,从容沉着,每句话都敲在他心上。

“不管是谋反还是什么,这个赌局从几年前我蒙受不白之冤时,就已经开始运转了。这么说,还要多谢您留我一条命。”李相赫向前几步,贴着他耳朵轻声低语。曹容仁浑身冰凉,无法动弹。

“……我会给您一些时间,好好想想要不要跟我合作。”

李相赫说完便走出门去,剩下一个似笑非笑的裴俊植,颇有耐心地等着曹容仁主动开口,向他求饶。

“如果我不合作,你们会把我怎么样?”

“谁知道呢。”裴俊植摸摸下巴。“明明有温和的解决方式不选,一定要选择更暴力的手段,您还真是奇怪。万一波及到无辜的人,譬如您那位脾气急躁的忠犬小男友,我还会被相赫怪罪呢。”

“……”

曹容仁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他感觉眼前越来越沉,头重脚轻。一丝寒意顺着心肺向外扩散,让精灵精密运转的身体都开始放缓新陈代谢的速度,几乎要吞噬他全部的精神。

“请您好好睡一觉,清空脑子里的杂念吧。”

眼前陷入黑暗,失去意识前曹容仁最后看到的是裴俊植那张模糊的脸。

 

“哗啦”一声,酒杯碎裂在地。上一秒还在喝酒的朴辰成这一刻被突然闯进来的朴载赫抓起领子推到了墙边。周围的桌椅倒了一地,侍者们惊叫着要阻拦,却被朴载赫强大的气场吓得畏缩在原地。

“……他去哪儿了,告诉我。”

“我说过一万次不知道了。还有亲爱的,不要这样抓别人的衣领,不礼貌。”

朴载赫恶狠狠地松开手,朴辰成便踉跄着向后退。依然笑眯眯的酒店老板终于坐到了椅子上,面对着各方面都散发着威压气场的混种少年,丝毫不落下风。

“你怎么就不想想,说不定他厌倦你了呢?”

“不会的……何况正好是石神祭典第一天,我们还一起去看了花车游行……”

“亲爱的,那是因为他正好挑选这个时机——好让你以为你们只是被人群挤丢了而已。这样的伎俩对那种聪明的贵族来说,不过是个小把戏。这座城的水晶能量充足,足够他法力恢复到最强大的水平。他不需要你了。”

“哥不是那种人。”朴载赫撑着头站在原地,逼迫自己冷静。“少拿那些话糊弄我!我知道你们一直在跟踪他。”

“老弟,要知道目前为止你还是通缉犯。我不能放任你们随意地在街上走。”

“……”

朴载赫陷入焦躁,无助地抱着头。距离曹容仁失踪已经三天了,从他认识精灵为止到现在,除去那一次他被送去岩雀基地,两人从未分离过这么久。

“你想想他可能去的地方,譬如边境?”朴辰成突然又一拍大腿:“啊我忘了,边境已经不宜居住了——据传闻,原始的兽人们都在大规模往南部迁移,寻找更适合的居住地。”

“为什么?”

“黑雾把那里变成了不毛之地。谁会愿意留在没有希望的地方等死呢?”

走投无路的朴载赫颓然地看向窗外,高低、外形不一的各色建筑屋檐映入眼帘。他脑海中猛地闪过几个熟悉的面孔,心念微动。

“等等。你说兽人们在往南部迁移?他们去了哪儿?”

“这我可不知道。”朴辰成耸肩道:“从边境一路南下,沙漠之都已经是最富饶的区域了,除非是——”

“除非是什么?”

“祭典前夕,王城传来了元老院派人出面退治黑雾的消息,但也不过是暂时另外划定一块区域,让兽人暂时迁移……兽人喜欢与大自然亲近,但沙都附近都是不毛之地,除了更南部最炎热的雨林。但那里好像并不适宜居住啊……”

“他们一定就在附近。”

“亲爱的,我最后警告你一次。”面对咄咄逼人的半兽青年,朴辰成叹气道:“别忘了,要不是我暗中操作,你以为这些时日,你能躲得过那些巡逻的禁卫士兵的眼睛?识相的就乖乖呆着,我或许还能帮你打听使者的下落。”

朴载赫置若罔闻地向外走。强烈的直觉支配了他的大脑,使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朴辰成。

 

漫天繁星之下,站在低矮的山头俯瞰着沙漠中的繁华城邦,李民皓内心五味杂陈。他从出生后记事起,除了新王登基外从未离开过边境,直到异变来临。无名大陆的根基几百年来头一次动摇,以至于整片边境被黑雾笼罩,无数生灵很快面临死亡的威胁。

消息很快惊动王城,元老院一纸令下,从前与元老院甚少交集的原始兽人,就这样被迫离开几百年来的栖息地,暂时停留在了南面的兽人暂留地。至于黑雾的根源与解决,上头秘而不宣,他们也就一无所知,只能惴惴不安地在陌生的领地,与其他族群暂时挤在一起。几支禁卫中队日夜驻扎在暂留地附近,不容许兽人随意离开,仿佛被圈禁一般。更阴险的是,几百年来一直保持自治的原始兽人,就这样因为天灾而轻松地落入了元老院手中。

 

TBC

 

 

下一更或许遥遥无期


24 Dec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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