ぱんぱかぱーん♪
 
 

【尺J】惊鸿照影来 上

 

 

《星国异闻录》番外

预警:本文主角是Life,大部分情节是来福找妈妈

 

 

十五岁那年,金玎玟被正式册封为了星国太子。册封礼上,朴载赫沉默着亲自给他戴了冠,但并没有露出多少喜悦的表情。而金玎玟自己也尽量微微避开他的眼睛,垂下眼帘。他和他父皇之间的关系,十多年过去始终微妙,带着一层难以描述的隔阂。

站在城墙上接受百姓拥戴,金玎玟只觉得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脚下差点就要站不住。百姓们在下面三跪九叩,而他低下头,忍不住想,如果十一年前自己没有被接进宫,如今又会是怎样的光景?或许现在还只是个年轻的小郎中,依然在跟着家中长辈学习医术。

——不知道那么多事,没有那么多苦闷,会不会更幸福呢?他不知道。

金玎玟突然被人从金家带出来送进宫里时,还只有四岁。实在是太小了,他对那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唯一记得的,是他第一次见到朴载赫的光景。他被一个看起来德高望重的中年男子牵着手,走进了一座昏黑的宫殿。那时是深夜,昏黄的烛光只照得到有限的范围,其他地方一片漆黑。有人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听到有人进来便抬头看他,眼神空洞,还带着一丝转瞬即逝的悲伤。

然后他就猝不及防地被身边人告知:“玎玟,这是你父皇,快行礼。”

“……给父皇请安。”

“免礼。太晚了,把他带去休息吧。”

他那时尚且不能理解这些对话,依然不得不跪下磕了个响头。随后他揉着膝盖摇摇晃晃站起来,男子带着他穿过好几条长长的回廊,提着灯笼的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最后,金玎玟被送进另一处狭小的房间,宫人们七手八脚地过来给他换衣服,差点将他吓出眼泪——好在也只是更衣,换上寝衣后他就爬上了冰凉却柔软的床,在柔和的熏香作用下,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小孩子初来乍到陌生地方,睡得并不安稳踏实。这期间似乎有人走进房间,坐在床边摸了摸他的头,金玎玟也只好闭着眼睛装睡。但他猜想那个人或许就是朴载赫,那么父亲过来仔细地瞧瞧自己未曾谋面的儿子,也无可厚非。

 

自那天开始,金玎玟就再也没有回过金家,他再也不允许离开宫廷。变故来得实在突然,对年幼的小孩而言,突然过上锦衣玉食的养尊处优生活,并不一定是好事。皇宫不比金家轻松,规矩十分森严,环境严密封闭,处处有侍卫耳目,并不能随心所欲。好在金玎玟被照料得十分仔细,适应得不错,顺顺利利地成长起来。

然而年纪越大,越通人情世故,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多疑团。小皇子没有和父皇姓,这已经很是奇怪,但宫里所有人似乎都习以为常;况且将他接进宫的人和朴载赫本人,都没有对他解释一切来龙去脉。

但比起自己真正的身世和家人,突然的身份变化并不足道。大概长到七岁时,实在憋坏了的金玎玟第一次破例跟着朴载赫出宫过节看灯笼,瞧见满大街不是情侣便是一家几口人出游。心思细腻的小皇子很快发现,和其他普通的小孩相比,最大的区别是他没有娘亲。

还在金家的时候,金玎玟实在太小,头脑里还没形成父母的概念。但再大了几岁之后,他察觉到朴载赫无论上朝、休息、出宫,总是孑然一身。那孤家寡人的模样,就仿佛如此这般独自一人过了若干年似的。但金玎玟并不敢贸然去问,毕竟相处了七八年才问,似乎有些迟了;且朴载赫在他面前总是性子急躁,摆出严厉的长辈范儿。而他绵软细致的性格,与亲爹并不相似。

既然是皇帝,总该有皇后吧?金玎玟也曾试着问侍奉自己的宫人,皇后在哪里。但那些人也是一问摇头三不知,只说自己进宫时,宫里就没有皇后。偌大的宫阙,只有朴载赫一个人住着,孤单得很。

“那你们见过我娘亲没有?”

“小的惶恐,的确不曾见过。”

没能得到答案的金玎玟,更加茫然困惑了。他更不死心,世上有乾元有坤泽有中庸,他怎会没有娘亲呢。

左思右想后,金玎玟还是壮着胆子问了朴载赫。

 

那天,他又偷偷把朴载赫逼他读的一堆兵书塞进床底,在院子里鼓捣起他好不容易托宫人从宫外得来的珍稀药草种子。不同于他那个励精图治的父皇,他从小就对治国御军毫无兴趣,更是厌恶打打杀杀,反而更喜欢医术,喜欢那些使人心静的花花草草。

金玎玟住的东宫,有广阔的中庭。自他记事起那里就密密麻麻地种满了忍冬树,一到春夏之交便开出鹅黄的花,有纤细的花蕊和圆润油绿的叶片,芳香扑鼻。金玎玟非常喜欢这味道,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他却想不起源头。但为了让那堆药草有地方生长,他还是忍痛命人铲了一颗忍冬树移到盆里,好空出地方鼓捣药草苗。

偏偏朴载赫就在这个节骨眼过来看他,一眼就瞧见他挖出来的忍冬树横躺在地上,而小皇子蹲在空地上铲土,立时变了脸色:“你在干什么!”

他大喝一声,气势汹汹走过来,吓得金玎玟手里铲子都掉了,慌忙站起身。

“回父皇的话,我想把这些苗——”

“谁准你挖出来的?马上种回去!”

“可是我——”

“不许再看那些医书。全都交出来。”

微咸微涩的气味浓重地扩散开来,熏得金玎玟十分难受,那是他父皇的印香。金玎玟不敢违抗,只好不情不愿地把医书上交。见皇帝脸色依然黑得像碳,一旁的宫人慌忙上去求情:“皇帝息怒,东宫大人是无辜的……”

“这棵树是你帮他挖出来的?”

“……是小的。”

“拉出去打十板子。”

“父皇!”金玎玟吓得立刻拦住,“他们错不至此。儿臣想把这株小的移栽到盆里,放在床头。都是我的意思。”

“你再偷懒不读书,就是他们替你受罚。明白了吗?”朴载赫终于脸色稍许缓和。

“儿臣明白了。”金玎玟纵然心有不满,还是战战兢兢点头。但他又不知突然哪来的勇气开口,“还有件事想要问父皇。”

“说。”

“我娘亲呢?”

“……”

“我有娘亲吗?我看所有小孩子都有。”偷眼瞧着朴载赫突然面色一僵,金玎玟又试探地补了一句。

“玎玟乖,没有娘亲,父皇疼你。”

朴载赫停滞了一秒,突然俯下身抱住他,只有短短的一瞬。随后他突然松开,声音也变了调。乖巧的小皇子缩着手脚站在原地,陷入懵逼。朴载赫撂下这句便头也不回地匆忙离开,甚至没有多看孩子一眼。

 

——不是这样的。

在回廊上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金玎玟在心里呐喊。他难过极了,实在无法接受自己一出生就没有妈这样的现实。

唯独在固执这一点上,太子与他的父皇格外相似。这座阔大的宫阙将贵族与百姓彻底地隔绝开,复杂的回廊将不同殿阁连接起来。金玎玟并不相信,这么大的地方里,会没有人知道他母亲的踪迹。

“等等,这是哪里?怎么是我从未见过的地方?”

站在陌生的回廊尽头,金玎玟对眼前一扇以铁链紧锁的铜门产生了好奇心,回头问跟着他的两个宫人。门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唯独铁链光滑锃亮,似乎有人近期开过门。

“这个,小的也不知道……”两人面面相觑,突然其中一个开口道,“我听说,好像从前是住过人的。”

“是么?”金玎玟愈发好奇,试着往里推。好在铁链束得宽松,让他推开了一道缝隙。尘封带着霉味的空气徐徐吹来,他好奇又忐忑地凑近缝隙朝里看。

一株粗大参天的冬青栎,静静伫立在四方院落中。树下有石桌石椅,背后的殿阁敞开着门,依稀露出一应器具家什,式样雅致精美。门梁上雕着花草的纹饰,门内垂下半截朴素的藏青色帘子,随风微微摆动。看上去是一座僻静普通的别宫,但金玎玟本能地觉得,这里与宫中其他各处相比,格外与众不同。

“快,把它砸开。”

“东宫恕罪啊,小的没有工具,扯不开。”

“……那你们站开些。”

见四周无人,金玎玟一咬牙,拔出了别在腰间的佩刀。他从未用过刀,但眼下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拔出刀便朝着铁链砍去。链条应声断成两截,掉在地上。前所未有的一股力量推动他径直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踩过满地干枯发脆的落叶,金玎玟心脏怦怦直跳,仿佛发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境。穿过中庭的冬青栎,他跨过门槛,掀起帘子踏进大门正对的殿内。殿内布置非常简单,一张木制的架子床,还铺着簇新的锦缎被褥,似是有人勤换。床边有一只四方矮柜,柜上摆着一座看起来式样非常普通的圆形铜镜。床角放着一只熏炉,似乎用了许多年,底下被熏得漆黑。殿西面墙上挂着一张羊角弓箭,雕着鱼鳞纹,不知是谁的武器。

金玎玟好奇地用手指摸了一下矮柜的台面,发现十分光洁,并没有积灰。一切陈设简洁家常,似乎有人刻意维持。他不由得内心猜测这里究竟属于谁,却又为何如今无人居住。

他随后转身走向另一侧,却马上瞧见了挂在东墙上的一幅画——那画纸显然是有年头,已经发脆发黄了,边缘磨损得厉害。画上依稀是个年轻男子,虽然笔迹已经斑驳模糊,依然看得出神采飞扬的俊秀模样。弓样的眉粗黑微弯,掩着些微下垂的眼尾,仿佛以某种悲悯的姿态俯瞰自己,看穿百般心事。

一念闪过,金玎玟踮起脚尖,从墙上取下画纸。男子的长相让他觉得隐约亲切,又说不出缘由。他将画卷成卷,刚塞进袖中,背后便突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呀!出去!”

金玎玟回头刚想朝外跑,便见朴载赫站在门口,对自己怒目而视,身后还有一群慌张的侍卫,将跟着自己的宫人拿住。

“为什么?”金玎玟咬着牙开口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你不该来的地方。把太子送回宫去!”

气得浑身发抖的朴载赫一声令下,马上就有两个侍卫过来,一左一右抓住金玎玟的胳膊,将他径直往外拉,叫他动弹不得。好在金玎玟已经把那副画偷带出来了,便顺从地被抓上了马车,直接送回了东宫。

 

接下来的两三天,朴载赫都没有来看他。金玎玟叫宫人去打听,都只说国事繁忙,皇帝疲于处理政务,因此要过些时候才来看太子。

但金玎玟自有办法。他很快想起十几年前,那个将他带进宫的男子姓崔,是这个国家的相国,昔日辅佐少不更事的小皇帝数载,看着他成长到今天。如今虽然退居幕后数年,依然密切地关注着前朝,是星国为数不多的肱骨老臣。

于是数日后,东宫太子以向老师虚心学习治国为由,特地派人前往崔宅,将老相国八抬大轿地抬进了宫。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走进殿内,崔相国先是朝太子拱手行礼,随后敛容端坐。他两鬓生出细密的白发,如今精神不似从前那般饱满,却依然识人入骨。相国到底是相国,一眼就看出金玎玟请他入宫,是另有隐情。

“您目光如炬,我的确有事请教。”

金玎玟示意左右宫人退下,将殿门关严实。随后他小心地打开手中画卷,露出那副人像。崔相国目光扫过人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之色,又恢复了从容。

“画上的人是谁?”

“太子为何有此问?画是从何得来的?”

“我只是好奇,这些年来父皇总是孤单一人。”金玎玟思考了一会,觉得面前的人是能够推心置腹的对象,“这幅画是我从一处禁宫里发现的。”

“这是星国的先皇后。”崔相国摇头叹息,“也是你不曾谋面的亲娘。”

“……我娘亲?先皇后?死了?”金玎玟听到那三个字,心中一紧。他似乎猜到了朴载赫如临大敌地避开话题的原因,但还没来得及感受找到亲人的喜悦,就率先听到了噩耗。

“老臣的确不曾亲眼目睹,但多半已不在人世多年了。”

“这是什么意思?”金玎玟蹭地站起来,气得浑身发抖。但崔相国的口吻仿佛在说一个远去很久的,虚无缥缈的人,让他难以接受。

“这还要从太子诞生前说起。”崔相国摇摇头,将记忆带回遥远的十五年前。“帝后成婚不久,皇后怀了太子,不料此后便饱受磨难。先是遭通国刺客突袭,便与通国有一场鏖战。刚刚获胜,又被摊国攻入都城,十分凶险。关键时刻,帝后二人以身为质留在摊国,免去星国百姓血光之灾。待太子在摊国诞生,皇后又千方百计托人将你送回国来,寄养在金太医家,才有后来的事……”

“竟然有这样的波折……我从前还以为,自己是被他们抛弃的。”

金玎玟小声嘟囔。他意识到自己从小没有娘亲时已快十岁,对着不苟言笑的朴载赫却不敢多问,闷在肚子里,只暗自委屈。

“帝后爱子心切,出此下策方能保太子性命。”崔相国看着神色复杂的金玎玟,轻描淡写地说了来龙去脉,略去了其中大量细节。寥寥数语中的巨大信息量依然让金玎玟震撼,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平安活到现在是多么来之不易。

“……这么说来,倒是我带来的灾祸。”

“太子不要妄自菲薄。”崔相国眼中流露怜悯之色,“皇后若见到今时的太子,一定心中宽慰满足。”

“我娘亲……母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帝后相识之初便情投意合,感情甚笃。”崔相国解释道,“这其中,也有皇后十分稳重聪慧,将尚且年幼的载赫事事治得服帖的缘故,时间长了,于治国上也大有进益。”

“果然很好。”金玎玟一听,内心隐隐骄傲,“那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趁皇国派出远征军与摊国开战时,帝后趁机想了个法子逃出去,回了国。”

“平安回来了,那便很好。”

“一年后星国与摊国再开战,从夏天打到了冬天,与他们耗了半年多,总算是赢了。讨回了这口气。只是……”

“只是什么?”

“好景不长。原来西洋人觊觎这片土地已久,趁所有人不备时,坐船远渡汪洋而来。那时候,我们并没有什么海上的兵力。这些海寇恶名远扬,十分嚣张,号集海船上百艘,又有火炮等十分先进的武器,很快直接上岸,摧枯拉朽地攻进了都城。”

“……”金玎玟内心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星国瘦小精悍的士兵面对高大的西洋人和更先进的武器,毫无抵挡之力。”崔相国不住摇头,“很快都城便破了,大家都四处逃难。唯独帝后早早遣散臣子,独自留守宫中。只剩一小撮侍卫护着他俩,很快被西洋人发现了。两边在宫中混战起来,为掩护皇帝,皇后身上还中了几枪……不久帝后便失散了,至今未有音讯。皇帝最终逃去南边小城,召集残部养精蓄锐了两年,总算是将海寇赶跑,星国这才缓慢地恢复起来,直到今天你看见的模样。”

“……”金玎玟窒息一般呆立在原地,犹如五雷轰顶,久久不能言语。

“你那时恐怕一两岁,毫无记忆也是自然。金家的人奉命将你养在地下的密室里,这才躲过了一劫。待战事平息,海寇被彻底驱赶后,老臣觉得时候到了,这才带你入宫。”

金玎玟颤抖着双手拿起那张画——他仓促地藏在袖子里带出来后,再展开时已比上次更为残破。但画中人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又让他忍不住想去触碰,哪怕是一丝气息也好。

 

 

TBC

 

 

 

22 Mar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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