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副CP：壳花

一  转  攻  势

 

 

韩王浩站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盯着面前的巨大沙盘，脊背发凉。

沙盘之上，摊国雄踞中央，其余虎、通、星三国几乎势均力敌，形成了包围之势。唯独在位于西北面的虎国境内，在代表都城的石子旁，插着一支利箭。

这他是认得的，盟礼上摊国一方的诸位大将都背着一模一样的箭。箭身锐利细长，且颇有分量，轻易触碰便会割破，一旦射入人体便深可见骨。

从被押往摊国皇都的第一天起，年轻的虎国太子便有了质子的觉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然而预想的风暴迟迟未来，韩王浩被送进皇城中一座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宫殿，每天有人隐秘地供给饮食。除此之外，他并未遭人迫害，也无人来探望，仿佛成为了被关进笼子的金丝雀。

李相赫有时猝不及防地独自过来，只带着几名随从。韩王浩不得不低头跪下行臣礼，做出温顺服从的样子。但对方并未为难他，只是淡淡地随口过问他的起居与饮食，偶尔留下来与他下一盘棋，短暂逗留便离开。韩王浩想起昔日在虎国时，听到关于李相赫种种“大魔王”的传闻，与现在所见大相径庭。他一方面暗自庆幸，一方面又觉得帝王心思难以猜透，自己仿佛身处迷雾中。

宫室狭小，竟也设置了四四方方的中庭，还有铺着荷叶的水池。四角更栽种了花卉植物，廊柱上有雕饰，足以窥见摊国的富庶。他曾仔细观察后想要逃出去，却发现宫殿除了重兵把守的正门外，都被彻底封死，便不得不断了逃跑的念想。

正殿的屏风背后有一道紧闭的木门，刻着褪了色的龙凤浮雕。门上没有落锁，今天是他第一次大着胆子推开。门内是向下的阶梯，他大着胆子走进去，经过了一段狭窄的密道，最后的出口竟是李相赫的书房，他现在所在的地方。

在沙盘前踌躇良久，韩王浩最后一咬牙，徒手去拔那支箭。岂料那箭头插得很深，他手边没有能包裹的东西，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拔出，手掌从虎口处割破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韩王浩吃痛，但不敢叫喊惊动外面的人，依然将箭紧紧握在手里。他后退两步刚想离开，身后便猝不及防传来开门声。

下一秒几个全身甲胄的守卫从书房正门外冲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韩王浩按在地上，伸手就要夺那枝箭。

“慢着。”熟悉且冷静的声音传来，“都放开他。”

李相赫直直朝他走来。韩王浩挣脱了束缚，似乎有所感应地抬起头，却没避开对方审视的目光。他此时注意到韩王浩鲜血淋漓的手和攥紧的箭，眼神沉了沉，示意其他人退出去。

 

待随从离开，李相赫饶有兴味地盯着面前的小个子。

“谢皇帝饶恕。”

“你偷偷闯入我的书房，有何意图？”

“臣万万不敢擅闯。只是意外地从殿里发现了一条地下通道，一路探索便到了这里。”

韩王浩跪坐原地，硬着头皮回答。他挺直了脊背，浑然不顾血迹顺着掌心滴落在地。

“那你在我的书房，看见了什么？”

韩王浩站在下方，抬头看向李相赫。这位皇帝称得上白净文雅，但话中不掺杂一丝情绪，将气息收束得十分缜密。韩王浩从未见过他明确地展露笑容，也或许是那双弧度微微向上的猫唇的缘故，使他在韩王浩眼里总是似笑非笑。

经过一段时日观察，韩王浩笃定李相赫是个通情达理的好皇帝，心中便不像刚来时那样悲壮凛然。至少现在，他可以确定李相赫对自己未起杀意，或许还带有怜惜。而他唯一可以尝试的，是利用这份怜惜，保全他的家国。

“臣发现了这个。”韩王浩两手托着箭举过头顶，朗声道：“这支箭恰好被风吹落，掉在地上。臣很好奇，便捡起来看了一眼。”

“是么？那你将它放回原处吧。”

坐上的人声音中依然不带感情。韩王浩深吸一口气走向沙盘，略一思索便插了下去。箭尖深入的位置，却是南面星国正中心的城池。

李相赫默不作声地看完，起身走到沙盘边，逼近了微微躬身的韩王浩。质子抱拳的双手微微颤抖，呼吸声却依然平缓，稚嫩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慌乱。两人就这样对峙了一会，李相赫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他鲜血淋漓的手上，阴沉的脸色终于变得和缓。

“你的手受伤了。来人，传太医！”李相赫小心托起他的手，向外喊了一声，随后又低声道：“我会经常去看你，但你以后不可再擅闯了。”

“臣遵旨。”韩王浩点点头，背部几乎被汗浸得湿透，但此刻李相赫的温柔又让他暂时放松。同一时间，太医也到了正门口。

“送小太子回去，好好照顾。”李相赫朝太医点点头，门外的侍卫立刻抓住了韩王浩的胳膊。他心头一紧刚想挣扎，但尚且没忘了自己是人质的身份，便一声不吭地任由他们扶着，朝着自己那精美的牢笼走去。

韩王浩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李相赫的目光一直没有从那支箭上离开。不仅仅是书房，这个看上去陈设朴素的房间还是李相赫处理政务、和重臣商议战事的地方。韩王浩分明是误闯了军机重地，还留下一丝极清淡的花香，是他因过于紧张而不小心散发出的味道。

年轻的帝王被那香气久久萦绕着，在沙盘各处扫视良久，最终还是没有去动那支分明插错地方的箭。

 

 

在摊国南面关口，翻过一座大山便入星国之境。此时此刻，年少气盛的新君朴载赫，正因频繁收到的消息而心烦意乱。

“精锐数万人，已经在南面关口汇集了。不仅每日操练，十分严谨，更有皇帝亲自督察。”

“当真？”

“当真。”

密探言简意赅，只答了两个字便不再多话。小皇帝焦躁不安地敲打着桌子，敲得自己的手指关节红肿发痛也浑然不觉。

这已经是朴载赫第四次听闻摊国大军的风吹草动了，每一次的消息内容也不尽相似：听闻星国从通国手中抢回了城池，李相赫便在将摊国精锐从各处调入都城集结。他正加紧训练手底下的精锐，准备取道南下攻打星国，报两年前的败退之仇。

密探是曹容仁手里十几人中的头目，在摊国潜伏半年有余。不仅消息准确，且十分可靠。朴载赫第一次收到这样的消息时，尚且镇定自若，不以为意。然而相同的信息越来越多地传达到他耳中，便让人变得格外不安。

他虽然没有亲身经历，却也听说过那场仗的，算是摊国唯一一次在正面进攻他国时吃了大亏。如今若是真的在暗中厉兵秣马，矛头便是直指自己。先前通国突然进攻，恐怕背后也有摊国皇帝暗中授意。

左思右想后，朴载赫打定主意，独自骑着马带着随从，直奔皇都外的禁军驻地。这次他心内焦急，便顾不得军中的规矩，一路趋马狂奔地到了本营外。

“兵部卿何在？”

姜赞镕此刻尚在命人清点从通国收缴来的兵器库，不得不立刻出去迎接。却又见朴载赫神色焦躁欲言又止，便屏退左右，将其迎至座上。

“你看看这个。”

朴载赫将将探子送来的信件一字排开，放在桌上。姜赞镕心有疑虑，仍是一封封打开。原来每一封都写得十分详细，甚至有从山顶俯瞰摊国练兵场的简笔图画。信越往后日期越近，最晚的一封昨日才到，精锐刚离开国门。

“事不宜迟，我想效仿对付通国那样，先发制人。趁着摊国人没打到家门口，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万万不可。”姜赞镕愕然，立刻摇头反驳，“太鲁莽了。李相赫不会如此冲动行事，恐怕是引人上钩的计策。”

“您怎会这样想呢？”朴载赫实在不解，“通国人怎么样，他便效仿为之。”

“李相赫诡计多端，算着您性子冒进沉不住气，诱您发兵，到时便恰好落入了他的陷阱。”姜赞镕冷静反驳，却未曾注意到朴载赫听到他如此点评后，变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你……”

“请皇帝三思，断不可贸然出兵。”

姜赞镕依然丝毫不动摇。眼前的小皇帝的表现，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年少气盛，一点不差。且这份气焰出自少年人的本心，出自他想要证明自己的才能与决断的强烈欲望。这欲望并不因外在阻力而动摇，是通往真正的帝王之路的精神支柱。但在当下这个关键时刻，更可能成为隐患。

“我知道了。”年轻的君王撇了撇嘴，一甩袖子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外走。

“皇帝！请您三思！”

姜赞镕在背后高声大喊。他清晰地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隐隐怒气，内心五味杂陈。但作为忠臣，为了新君和背后的国家，他也必须时刻进谏提醒，哪怕说的全是些逆耳之言。

但愿他能理解。

 

“皇帝还需更勤勉，不可太过依赖中宫了。”

这是上一次姜赞镕留给他的忠告。这句话时时在朴载赫耳边萦绕，使人又恨又怕，他却还是牢牢记在心里。成为皇后的负累意味着会被全天下耻笑，朴载赫不得不尽全力摆脱。然而命是皇后给的，许多事是皇后教的。在许多重大事务上，他做不到撇开曹容仁独自决断。但这一次，他至少要试着展露野心，不仅是为了自己、皇后还和未出世的孩子，更是为他心中逐渐酝酿的，星国千秋万代的统一大梦。

最终朴载赫将所有的密信扔进熏炉中，拨弄着等它们烧成灰，盯着面前的火光出神。

“载赫？”

走进寝宫时，曹容仁眼尖地发现朴载赫曲起腿在熏炉跟前坐着，加快了脚步。进入孕中期，不同于很多越来越活泼好动的胎儿，他肚子里的小宝宝异乎寻常地安静。只是在曹容仁睡觉的时候身子偶尔动一动，向娘亲弱弱地表达一下存在感。这让曹容仁不禁对小宝宝的出生感到更乐观，一扫往日对孩子安危的忧虑。

“哥从崔大人那里回来了？”

“脸色这么差，不是有事瞒我吧？”到底是日夜相伴的枕边人，曹容仁马上看出对方神情有异，心事重重。

“李相赫要打过来了。”

“……你仔细些说。”

曹容仁闻讯蹙眉，耐着性子听朴载赫大致说完。上一仗打完后，他有意让密探由朴载赫接管，却不料想很快再生变故。他看着朴载赫闪烁的目光，很快猜中了他的心思。

“你若执意先发制人，我不会阻拦。”曹容仁淡淡道：“只是要想清楚后果。”

“我仔细想过了。”朴载赫深吸一口气，“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若能和上次一样，我们便能坐稳这片土地上第一大国的位置。李相赫亲自出动，我自然不能远远看着，任由他在我们的国土为所欲为。”

“若不能和上次一样呢？”

“……”

“你要是丢了性命，便是咎由自取。”

曹容仁斜着眼看他，浓密的睫毛下扫出一小片柔软的阴影。和朴载赫一样，他并不知道摊国的实际情况，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情形如何，是喜是忧。但从朴载赫嘴里说出来的信息，再次令他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我不会丢了性命。”朴载赫慌乱地抱住曹容仁，小心抚摸他隆起的小腹，“总不能坐以待毙，在这里等他们打进城来。这江山今日属于你我，总有一天要留给孩子，为了他也要使基业更稳固，不能有后患。”

“……你现在越发有主见了。”曹容仁担忧道，“但不能冲动行事啊。”

“我不会冲动的。”

得到了默许，这一瞬间朴载赫增长了巨大的自信，决意将野心照进现实。此时的他还不能意识到，将来会为此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

 

这年冬天，朴载赫没有听从劝阻，抢先取中道出兵伐摊。由于没有获取兵部卿姜赞镕的支持，他立中道卿李民皓为统帅，又仓促调集下道万余兵力，亲率禁旅进驻中道关口城督军。

年轻帝王的预感是准确的，却不够精准。李相赫亲自统领的摊国精锐，正朝星国压境而来，很快逼近关口。但朴载赫没有想到的是，对手征发了全部水陆军，倾巢出动了全摊国近十万精锐来对付自己。己方人数不到对面的二分之一，双方悬殊的兵力对比，对星国无疑是以卵击石。

李相赫没有给任何喘息之机——禁军在侧，精力都放在保护皇帝身上，战斗力自然有所削弱。对方似乎算到了他们的路线，大军行进的路上突遭奇袭，严谨的队列被冲得七零八落。朴载赫身边的护卫折损大半，他差点就要被生擒。好在李民皓似乎已经预料到可能有变故，派出一小支精锐，总算是护送着小皇帝杀出一条血路，平安无恙地进了关口城。

到了此时，朴载赫和李民皓才清醒过来：对方的人数，实在是比他们所预期的要多得多。此时再想后退，自然是来不及了。对方的目的，也并不是如他们想当然的那样夺取城池，而是要完成对另一个国家的吞并。

“这是怎么得知的？”朴载赫坐在营中，惊魂未定。

“多半是那位裴皇后的安排。”李民皓站在他身边，口气生硬。他一只手扶住腰间佩刀，身上散发着淡淡血腥味。

“不会是天要亡我……”

“您不能说这种挫自己人锐气的话。为今之计，再调集援军还要数日，完全来不及。唯有正面开战了。”

李民皓干脆地打断了他。他个子小小的，眼中却斟满果决狠厉。事到如今朴载赫也不再计较君臣尊卑，将一切指挥权都交给李民皓，听他运筹调度。不同于老谋深算的姜赞镕和看上去颇具欺骗性的李圣真，李民皓和朴载赫年纪更相近，才干十分不俗，也是年纪轻轻相国就委以重任的原因。

深冬时分，双方顶着鹅毛大雪，就此围绕着中道关口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攻守战。最终关口城破，星军节节退败，完全无法抵御敌方的迅猛攻势。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摊国大军乘胜长驱直入，势如破竹般地直捣皇都。沿途经过的城池被铁骑所践踏，不知传来百姓多少哭声。少年君臣率残兵近万人退保皇都，被团团围住。

 

 

TBC

 

 

阿尺无辜躺枪/会打回来的